9月19日，2013年的中秋节。早晨5点，大一新生李强（化名）在学校门口等着旅行社的小面包车，去参加长城、十三陵线路一日游。

　　一周前，李强和同学去颐和园，刚下公交车不到一分钟，手里被塞进了七八张宣传单，形形色色的低价一日游路线。中秋节前一天，李强拨通了其中一个参团电话，因为宣传单最显眼的位置印着“中国国际旅行社总社”，下面一行还标明“中央部委直属旅行社”等字样。

　　记者提醒李强，半个月前，中国国际旅行社曾经发出声明，宣布国旅总社及其分、子公司和各营业网点退出北京一日游市场。李强将信将疑，看着宣传单上的国旅招牌，他觉得应该很靠谱。记者决定随同他一起，体验一趟曾被曝光无数次的“一日游”，一探究竟。

　　上车后才知改行程

　　6点15分，天安门广场西侧路边停着近十辆金龙空调大巴车，周围游人如织。在一辆蓝色“大金龙”里，一名自称姓李的女导游手里拿着一个卷了边的笔记本，笔记本已经用了多半本。两分钟后，一对从沈阳来的小夫妻上车，坐在了李强旁边。

　　“各位，咱们的车尾号是045，按惯例咱们这团就叫045，到景点我只喊团号045，大家跟紧了。”随后，导游给游客进行了编号，按照报名参团的顺序，李强自己是“3号家庭”，小夫妻两人是“4号家庭”。

　　6点17分，大金龙载着39名乘客出发。李强选择的是“长城经济专线”，团费80元，包括免费接游客看升国旗仪式，游览“八达岭长城、十三陵（定陵）、十三陵水库、皇家四合院、野生动物园、鸟巢水立方”，旅行社声称带游客免费参观孟姜女纪念馆、居庸关外景、小人国、古神道、水晶宫、石牌坊，并声称“绝无其他杂费”。

　　前往八达岭长城的路上，导游介绍行程，仅提到长城、鸟巢和水立方，却绝口不提十三陵、野生动物园等印制在宣传单上的景点。而李强预约时，一个自称姓梁的业务员再三肯定地说：“这些肯定都会去。”

　　坐在李强旁边的小夫妻也对突然变更的行程不满：“不是说上午长城、十三陵，下午去故宫吗？”事实上，这个045团的团员们还存在着其他三四种不同的行程，共同点都提到了八达岭长城和十三陵。

　　门票40元 导游收80元

　　介绍完行程，导游又说：“不管报团时业务员给你们说的是什么价位，那都是团费。下午的明皇宫门票不包括在团费里，需要各位交钱，80元一位。”游客们开始议论：“怎么还要交钱？不是所有的门票、费用都包括在内了吗？而且本来也没有这个景点啊！”

　　“不瞒各位，”导游声调稍稍提高，“大家报团有80元的，有150元的，价位不一样，从业务员那里报的名，这个团费我们一分钱也捞不着，都归业务员。我们不能往里面赔门票钱，下午的明皇宫是惟一一个大家自费的景点。”

　　沈阳小夫妻说：“必须去？我们不想去。”导游依然坐在第一排，头也不回地说：“有游客说自费景点我不去行不行，不交那80块钱了，那对不起了，大家去玩的时候我在车里坐着休息得了。咱们合则聚，不合则散，一会儿到长城了您下车，咱们缘分到此为止，就当我义务拉您上长城来了，长城门口有长途公交车站点，您也不用担心回不去。”

　　“大金龙”里的39名游客，除了李强一人在北京上学，其余都是外地人。被导游如此“要挟”后，再没人进行质疑。

　　8点20分，车在水关长城停车场停下，导游以飞快的速度收钱，算账时声音极低。李强一个人交了160元，沈阳小夫妻每人180元，李强前面的三个人每人交了230元。

　　事实上，当天下午李强到达明皇宫蜡像馆时才看到，售票窗口上赫然写着“成人票40元”，“导游让多交了一倍的钱。”

　　先买玉石再吃饭

　　9点30分，“045团”的游客登完水关长城，向导游口中的“十三陵”进发。谁也没有料到，水关长城是他们这次行程中唯一一个像模像样的景点。

　　10点20分，“大金龙”却开进了一个巨大的停车广场。导游宣布：“吃午饭的地方到了，刚才介绍了十三陵特产蛇纹玉，还有招财、聚财的神兽貔貅，一会儿有专门的工作人员介绍怎么看玉、选玉。”

　　一栋建筑的入口，五六个一日游团队的游客正乱七八糟地挤在门口，各路导游的喊声不绝于耳，远处不断有“大金龙”载着游客不断驶入停车场。

　　李强和沈阳夫妻每人都拿到了一个简易证件，一张名片大小的纸片被塑封起来，纸片上写着“北京某某某玉石商城”，这个团的编号都是“No.166”。工作人员把他们带入一间大厅，布置陈设如玉石展览馆一般。工作人员介绍完，推开一扇红色大门，里面是面积逾千平方米的玉器卖场，至少有六个旅游团的人在卖场里看着玉镯、玉貔貅。

　　让李强大跌眼镜的是午饭。报名时，李强已经知道“午餐是10块钱的标准”，但他万万没想到：一条巴掌大小的红烧鱼是仅有的荤菜，清炒白菜帮、凉拌黄瓜、炒豆腐、炒冬瓜、炒芹菜、水煮白萝卜、酱油炖粉条这七个菜都是在盘子上薄薄地铺一层，一盆清水汤，一盆米饭，8个馒头。“一桌10个人，汤都不够喝，一人夹一筷子菜就见底了。”

　　不买果脯烤鸭被骂跌份

　　11点45分，“大金龙”再次启动。一路上，导游一直脸朝前，通过扩音喇叭讲着十三陵的种种传说和游览陵区的讲究。但这一切都改变不了一个事实：导游压根没打算带他们去十三陵陵区参观。

　　“大金龙”把游客带进了“北京十三陵某某果脯商场”。导游唯一一次面朝所有游客讲解也是在这时：“果脯、烤鸭是北京特产，大家从外地来，又赶上中秋节，回去不带点儿特产显得咱们小气、跌份，这儿是唯一一个要求大家买东西的地方，买多买少您都带些出来，上车时把小票交给我。”

　　果脯商场采用了一条龙式的柜台布置，最大限度地利用了卖场空间，近十个旅游团的人胸口别着不同的编号牌，在摆成回形阵的柜台边转来转去。柜台上，无论是果脯还是烤鸭，包装几乎一样，巴掌大的一包标价18元、25元不等，仔细看包装却很粗劣。

　　李强什么也没买。车快开动时，导游再次通过扩音喇叭说：“感谢交小票给我的朋友们，这样我这一天就没白干。也有人什么也没买，那就不是导游谢谢你了，你应该谢谢导游，导游义务带你白玩了一天，说实话大过节的不带点特产回去，跌份。”

　　“照片不删谁也别想走”

　　十几分钟后，“大金龙”停在一个根本没有任何标识的小院里。导游声称这里每天的参观团队“仅限前五名”。李强随着游客一起进入一个仿古的门洞，迎面的墙上挂着一块牌匾，上书“北京市某某文化研究中心”，牌匾下是一尊貔貅。游客被三四名工作人员包围，一旦有游客拍照，便会被喝止，甚至被大声命令游客删掉照片，“照片不删谁也别想走”。

　　在“文化研究中心”，一名中年女“老师”向游客宣讲玄学和风水。李强抬手拍了一张照片，却被发现：“你赶快删掉，不删别想走！”“老师”随即拉开门，几名穿白色制服的工作人员进屋，接着一个穿橙色上衣的北京口音男子进屋，骂骂咧咧地把李强叫了出去。

　　橙色上衣男子大声呵斥李强：“说了好几遍不让拍！你赶快删了！不然别想走！”不远处，一个肤色黝黑、戴金链子的男子慢慢踱步到李强身边，带着东北口音说：“删了吧，让你删你就删！”三五分钟后，一名穿黑色制服套裙的女子走出，边指责李强边表示不惧怕李强报警。最终，“大金龙”司机也皱着眉下了车：“赶紧把照片删了！”

　　而在屋内，“老师”继续给游客们大讲玄学和风水，并把游客引入内室，目的在于兜售980元一只的“玉貔貅”。

　　协议显示并非“国旅”

　　最终，李强的一日游结束于下午3点左右，“大金龙”把一车游客放在鸟巢西侧的天辰东路上便没了踪影。而那名导游，在最后一站明皇宫就早没了踪影。

　　李强注意到，导游一直把一摞旅游协议放在第一排放瓶装水的箱子里。在那份旅游协议上，旅行社并非“中国国际旅行社”，而是“北京明都腾达旅行社”。

　　“这绝对是黑一日游。”在旅行社工作多年的宋先生表示，李强参加的这次一日游，“好几处流露出黑一日游的架势，比如擅自更改行程安排，这个游客可以当时就打12315进行投诉举报，而且现在也严禁在旅游行程中设置购物行程。”

　　宋先生称，“就拿一个人交160块钱来算，假设旅行社不赚每人10块钱的餐费，剩下的150块钱里，据我所知水关长城给某些旅行社的出票价格可以低到10块至15块，它的票面价格是65块；明皇宫票面40块，也是能打折的，按水关长城和明皇宫一共30块钱算，还剩120块钱。这个团一共39个人，除去油钱、业务员提成、小车接人费用等，这一车至少赚3000块。”

　　10月1日起，新《旅游法》将开始正式实施，很多黑一日游的业务员和导游也不失时机地宣称“十月一之后要涨价”。宋先生认为，黑一日游的生存土壤是游客们的消费心态和消费习惯，“拿到宣传单一看，80块钱能去长城、十三陵，还有别的景点，就觉得这个值。要是自己去光门票钱就不止80块钱，抱着捡便宜的心态参团，商家也不可能不赚钱，最终吃亏的还是游客，羊毛出在羊身上嘛，而且黑一日游现在已经形成了完整的产业链，从拉客人到购物点，都是成套的，很难说通过一部新法就能完全铲断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