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钱叔-钱子臣,山东人》

　　我不是山东人,我的祖籍在河北的一个山区小镇。但是,每当我踏上齐鲁大地的土地时,心情就十分激动;每当我闻听某人说他是山东人时,我就感到十分的亲近。能有此情感,皆缘于我的钱叔------钱子臣------山东冠县人。

　　认识钱叔,源于父辈。建国之初,百业待兴,经人介绍,我父亲从老家只身来到山东冠县,加入到当时的县卫生所(县人民医院的前身),在药房从事司药工作。父亲说:那时候,交通极其不便。从冠县到河北老家,满打满算也不过就是三百多里的路程,却因车少路差,每次回家都得用两天的时间。因此,父亲基本上都是一年只回一次家。每次到家,不管多忙,父亲都会提到山东的人和事,话里最多的就是钱叔。

　　我第一次见到钱叔一家,是我五岁那年。钱叔话不多,一直是笑哈哈的模样。钱婶热情宽厚。钱叔的大儿子比我大一岁,钱婶经常看着我俩在一起玩。半年之后,因外公去世,我随母亲返回老家。虽然在冠县与钱叔一家相处的时日不算太长,很多大人之间的交谈往来我也不懂,但钱叔一家人见了我的那份和善与亲热,在我童年的记忆里,留下了很深的印象。回到老家,常有人问我说的钱叔钱婶是谁?住在哪里?我会告诉他们:钱叔钱婶一家人住在山东。

　　斗转星移,转眼到了五十年代的末期,父亲在工作中遭到了别人的栽赃陷害,替人领罪三年。(后被甄别为无罪,属冤假错案)。在父亲身受牢狱之灾的三年里,家中失去了唯一的经济来源,再加三年自然灾害,生活艰难,如雪上加霜。记得母亲天天以泪洗面,哭了又哭。母亲不识字,还是小脚,为抚养儿女,忍饥挨饿,豁了命的在生产队里干活。为凑够去山东探望父亲的路费,母亲东抓西借,受尽了他人的白眼,以及冷言冷语。在家尚且如此,到了山东又会怎样呢?等母亲到了山东冠县,确实遇见过父亲的几个昔日旧交,有些人也确实是唯恐避之不及。但也有不少人给予的是同情与关照,像计坤叔等人。尤其是钱叔钱婶,在他们生活状况并不宽裕的情况下,不但接济了母亲那几日在冠县的停留,还帮着母亲见到了狱中的父亲。母亲回到老家,给人讲起钱叔钱婶,讲起计坤叔及父亲入狱前那些个同事时,乡亲们听了都说"还是人家山东人好!"尽管他们并不认识我的钱叔钱婶及父亲的那些同事。

　　三年后,父亲出狱,因甄别无罪恢复工作。工作后的父亲,依旧是一年回一趟家。在家给我们提到最多的仍旧是山东的人和事。其中当然少不了钱叔一家。

　　山区土地贫瘠,十年九旱,基本上是靠天吃饭。因此,生活中几乎家家都有过青黄不接的时候。有一年又遇旱灾,家里粮食短缺,父亲只好把母亲和几个孩子接到山东。父亲吃得是商品粮,不会断供,可一个人的口粮,再怎么省吃俭用,都很难打发完天天要吃的日子,多亏父亲的同事们,尽力给予了多方帮助。遇到实在没有办法的时候,有时也会到黑市上偷偷买上几斤薯干或者是粗粮。我记得钱叔那时是医院食堂的管理人员。有一天,钱叔把我叫过去,让我把多半脸盆的白菜根拿回去。母亲把白菜根洗干净腌成了咸菜。钱叔问父亲:"能吃吧?"父亲说:"不但能吃,还很好吃!"有了这句话,很可能是钱叔嘱咐过了食堂里的大师傅,大师傅每次见到我,总会把要扔掉的白菜根,留下来让我拿回家。

　　1975年父亲退休后继续留院工作,户口在冠县,未迁回原籍,直到1979年病逝。父亲在病重时曾说:"以后山东这边碰上啥事,多去找找你钱叔。你钱叔和别人不一样,他即便是实在帮不了你,也绝不会把你推到一边去。"

　　父亲走后,国家发给母亲和其未成年子女有抚恤金,先由城关镇管理发放,后又归回县民政部门。那时候,抚恤金的额数每人每月大概十元左右,且要求家属必须到管理部门来领取。从老家到冠县,来去路费少说五六元钱,几乎要用去一个人抚恤金的一半。钱叔看到这个情况,对母亲说:"嫂子,别再这么一趟一趟的跑了。跑一趟五六块,有这五六块钱,你和孩子们在家能解决不少生活上的事。这样吧,你把手续给我留下,我去给他们说说情况,行了我就把钱领出来,每月给你准时寄回去。"就是这么一句话,一句简短的承诺,钱叔一口气整整坚持了四十年。四十年啊,四十年该有多少变故?四十年该有多少风雨?

　　这四十年,正是改革开放的四十年,国家在发展,社会在进步;机构有调整,管理有变动。冠县退休人员的工资和公职人员家属的抚恤金,随着机构改革,由民政放到城关,又由城关收回民政,几经变动。但不管怎么变动,钱叔总是骑着那辆跟了他多少年的自行车,到城关或是到民政局,领取了本人的退休工资后,再把抚恤金领出,接着骑车到邮局,准时把钱给我母亲寄到家。有时候,工资和抚恤金不能同一天发放,钱叔就再跑一趟。再往后,钱叔的退休工资转回到医院,守着单位,足不出院即可领取,钱叔却没有以此把为母亲邮寄抚恤金的事推掉,仍然骑着那辆自行车,跑民政,跑邮局,领钱寄钱,准时无误。钱叔不辞辛劳,且用心良苦。每次到邮局寄钱,都要在汇款单的留言框里,扼要写明款额多少,款发某月,邮资几何。若有调整,或增或补,无不逐一注明。

　　进入新世纪第一个十年时,钱叔已是八十高龄的老人,腿脚也多不如前。为了出门安全,钱叔丢下骑了多年的自行车,换成了一辆带斗的小三轮。骑着这辆三轮车,钱叔跑民政,跑邮局,一如既往。这期间,我早已从外地调回邯郸,邯郸到冠县的路程已不算什么距离。在去看望钱叔时,我说:"叔,现在交通便利了,从邯郸到冠县,上高速也就一个多小时的路程。家里的穷日子也已过去,国家给的抚恤金,迟几天早几天领都一样,影响不到生活。您现在年纪大了。"钱叔大概明白了我往下要说什么,马上接住说:"上高速不要钱?油钱不是钱?你妈一辈子吃了不少苦,有钱多给你妈买点爱吃的吧。我现在没事,每天都要骑三轮围城转上一圈。一会儿我领你去看看,城市发展可快啦!"跟在钱叔后面,看着钱叔骑着三轮乐呵呵的神态,让人既感动又心疼。原本心里想要说的话,只好暂时咽回肚里。

　　大约两年过后,钱叔的腿不慎受了伤,蹬不动三轮车了。事情发生后钱叔并没有告诉我,只是把为母亲领取抚恤金的那套手续,交给了小儿子丙坤。丙坤弟从钱叔手里接下这一棒后,一如既往,不管医院里的工作多紧多忙,每次都同钱叔一样,准时把抚恤金领出,转交给母亲。唯一不同于钱叔的是:省去了跑邮局,而换成了跑银行。直至以后又由转账支付变为更加便捷快当的手机支付。钱叔家两代人为此不厌其烦,一以贯之,直到母亲在今年年初去世。

　　钱叔先于母亲离世一个多月,近日是钱叔周年的祭日。钱叔走时,大概因太过突然,事后丙坤弟才电话告知。惊闻噩耗,我先是难以相信,继而泪流满面,不能自己。我把钱叔去世的事,透露给患有老年痴呆病的母亲,母亲像是漠然不知我在说谁?只是饭量顿减,不言不语不再闹腾。几天之后,才流着泪喃喃自语:"好人殁了,一个好人殁了------"一个好人的确是殁了,但好人留下的好,会让人永世不忘,时刻怀念在心。

　　钱叔和我家不沾亲不带故,与父亲只是工作在同一个单位的同事关系。当父亲落难时,在所能认识的人中,有的人恐避不及,少有几人能像钱叔一样,肯主动相助,待人依然如旧。

　　钱叔和父亲都是普通人,在一起工作了三十年。三十年相处的情谊,得到了后四十年的延伸和验证!父亲去世后,钱叔为了不让母亲在山东河北之间来回跑路,为了不再把当时那不多的抚恤金花费到路上,一手接过了领取抚恤金的全都证件,帮我家领取邮寄,操心忙碌了四十年。四十年风雨无阻,从无间断;四十年乐此不疲,无怨无悔。伟人说"一个人做件好事并不难,难的是一辈子------"。钱叔为此事坚守了四十年,四十年如一日,直至离世。即使在他老人家病倒时候,仍旧初心不改,把事交给儿子接着去办。时下,许多人都在埋怨世风日下,说社会上人情缺失,道德滑坡,风行的全是金钱至上。然而,钱叔的所作所为,却让我看到了学到了扶弱济困,助人为乐,言行一致,持之以恒,事不图报的传统美德。患难见真情,我常对我的亲朋好友及同学同事们说起钱叔,当他们得知钱叔已经去世的消息后,他们说得最多的也是:"山东人真好!山东人仗义!"钱叔,您应是山东人的骄傲!也是我做人的榜样!

　　写在钱叔周年祭的日子里。

　　侄儿增田拜祭

　　2018/12/28日